帮病友购非法低价药被诉 数百白血病病友联名求情
纠结的救命药
本报记者 陈松龄
马修·麦康纳凭借在《达拉斯买家俱乐部》(Dallas Buyers Club)中饰演一名到墨西哥买药并转售给病友的艾滋病人，夺下今年奥斯卡影帝宝座。中国版的《达拉斯买家俱乐部》最近在江苏发生了，主角是慢粒白血病患者陆勇。
江苏人陆勇购买印度仿制的“格列卫”抗癌药，并帮助上千名病友购买这种未经内地医药监管部门审批的药物，还将网购信用卡提供给印度公司转账用，近日，被湖南省沅江市检察院以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和销售假药罪提起公诉。
据沅江市法院主审法官姚述林介绍，审判原定于今年11月28日开庭，由于陆勇身体不适无法到庭，法院决定延期开庭。
“如果从头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做这件事，不过我会更小心，尽量不触犯法律，不把自己搭进去。”12月24日，陆勇接受《法制周报》记者采访时表示，“我最大的价值就是帮助和我一样的患者，让他们活得好好的。”
中国药学会研究中心主任宋瑞霖表示，陆勇案件昭示着医改要真正走到实处，真正把高质药品的价格谈判机制建立起来。
患上白血病
“如果不是这药片，我早就走了”，陆勇告诉本报记者，那片通体金黄的椭圆形药片，在已近46岁的他的眼里，就是生命。
12年前，陆勇被确诊患上慢粒白血病，只剩3年生命。医生建议他做骨髓移植，但在找到匹配骨髓之前要先吃药，稳定病情。
“当时国内常见的药，有口服化疗片和羟基脲干扰素，都很便宜，一月不过90元，但效果一般”。陆勇说，那时瑞士格列卫刚刚获得审批，开始在华销售，这款新药临床效果很好，但2.35万元一盒，对一般人来说无疑是天价。
医生告诉陆勇，长期服用瑞士格列卫不但可以稳定病情，而且能“正常活着”。
“真正要治好白血病还是需要骨髓移植，虽然花费不菲，但相比服用进口药，性价比更高。”陆勇告诉记者，因为自己一时找不到合适的骨髓配对，只好硬着头皮先吃格列卫。
“我那时的针织品外贸生意刚起步，但也比一般工薪阶层收入高不出多少。”陆勇说，当时的想法就是“中国人这么多，很快就能找到配对的骨髓”。
两年过去了，陆勇花了近40万元的药费，但还是没有等到匹配的骨髓。
陆勇有点扛不住了。
为了更快找到匹配的骨髓，2004年4月陆勇创建了“慢粒白血病人交流群”。
群里来自全国各地的病友中，只有两个人吃得起格列卫，一个是杭州病友，一个就是陆勇。他们都是生意人。其他病友大多是工薪阶层，只能服用羟基脲干扰素，也有人用中成药，都是便宜的保命选择，“过一个星期就有人说某某走了，没了，头像就再也不亮了”。陆勇感慨，他看到太多病友离去。
福音
2004年6月，转机出现。
陆勇偶然从一篇英文文章上得知，韩国1000多位白血病病人组成自助协会，从印度海德巴拉的NATCO公司购买一种类似瑞士格列卫的仿制药，药效几乎一样，但一盒不过4000元人民币。
“这是天大的好消息。”陆勇很兴奋。廉价仿制药的出现，不仅意味着经济负担的减少，还代表着生的希望大增。
随后陆勇又看到，韩国白血病协会曾拿着印度和瑞士两种“格列卫”做对比检测，结果显示药性相似度为99.9%。
如获至宝的陆勇根据药盒上的联系方式，给印度的制药公司打了电话，并发现从印度直接购买此药仅需3000元。更可喜的是，陆勇试吃印度“格列卫”一个月后，经医院检查，各项指标均正常。
2005年，陆勇已吃了一年印度“格列卫”，各项指标趋于正常，而此时中华骨髓库发来通知称，一个女大学生与他的配型成功，随时可以移植。但陆勇婉拒，他看到太多做完移植病情又反复的病友，人也痛苦，钱也花了，最后还是去了。他更相信长期吃印度“格列卫”， 能让他“正常”活着。
当试吃印度“格列卫”成功后，陆勇立即将这种生的希望分享给了群里的其他病友。
于是，在口碑传播效应下，先后有5个QQ群、4000余名白血病患者，与陆勇一样开始从印度直接购买抗癌药来维持生命。
但在早几年，从印度购药手续比较复杂。每个人自己去银行汇款，先换成美元，再填汇款单、交手续费，通常每笔汇款都要15——20美元手续费。
对于来自农村和不识英文的患者来说，每一次汇款都是折磨。“程序很复杂，而且以前印度那边收款的是个人账户，如果使用西联汇款的话，印度有限制——自然人1年只能收12次汇款，这对大量需要买药、各自汇款的病友们来说，非常不方便。”陆勇说。
代购
尽管如此，中国白血病患者从印度购药的群体还是越来越大。
身为QQ群主的陆勇，常常帮群里病友们翻译、填写单据。网名为“太湖一帆”的陆勇，不但在病友圈子里耳熟能详，还吸引了印度药企的注意。
2010年，NATCO公司一个位于新德里的代理公司cyno(下称“赛诺公司”)也找到陆勇，原来赛诺公司准备自己单干，生产另一种仿制格列卫“伊玛替尼”，“他们想要我帮他们做宣传。”陆勇接受警方讯问时说。
2011年，为了方便中国病人的汇款，赛诺公司销售负责人Sanjay Jain到上海开了中国银行的账户，让病人们直接打钱到这个账户。但随后问题又不断，出于安全考虑，银行系统不定期升级，每次Sanjay Jain都要来中国办理升级手续，否则就不能使用网银。
2013年2月，疲于奔波的SanjayJain找到陆勇，请他在中国办理一个银行账号，来接收药款，然后再把这些购药款转账到印度公司指定的账户上，以免费提供药物作为报酬。
被诉
据沅江市检察院的起诉书显示，2012年至2013年8月期间，陆勇通过网络购买了3张银行卡，并将其中一张卡交给印度公司作为收款账户，另外两张卡因为无法激活，被他丢掉。印度制药公司与陆勇采用网上发邮件、QQ群联系客户等方式，在中国销售印度生产的抗癌药。此外，陆勇还曾帮印度公司做过4次病友交流会，费用由印度公司出。作为答谢，印度公司为陆勇免费提供药物，从2010年至今，已免费提供价值1万多元的药物。
按照我国法律，抗癌药哪怕的确有疗效、是真药，但未取得中国进口药品的销售许可，也被认定为假药。
2014年7月21日，沅江市检察院以妨害信用卡管理和销售假药的罪名，将陆勇公诉至沅江市法院。
罪与伦理
“我只是代购，病友不是从我这里买药，我没有赚取任何差价，也没有收取过任何手续费或劳务费。”陆勇表示。为将陆勇从面临刑事处罚的危机中解救出来，已有几百位病友及家属发起联名呼吁，并签署了呼吁书。
参与签名的病友认为，陆勇购买信用卡的行为确实违法，但他并没有犯罪的主观故意，客观上更没有造成对社会上任何一人的危害。他们呼吁相关司法部门为了白血病人的生命希望，不要惩罚这种自救行为，给予陆勇免于刑事处罚。
“这就是一条活着的途径，国内唯一有效药物瑞士格列卫要2.35万一盒，太贵了。”患者孟先生说，对慢性白血病人来说就是倾家荡产也难以承担，最后的结果还是死路一条。
北京新阳光慈善基金会是一家专业帮助白血病人的慈善机构，其创始人刘正琛也是一位白血病人。
“当低收入人群得了白血病时，他们往往只有两个选择：一是等死；二是买印度仿制药。”刘正琛告诉记者，治疗慢性粒细胞白血病的药物——瑞士格列卫是人类抗癌历史上的里程碑。但价格确实太贵，一个月要2.4万元。即使大多数患者都能获得中华慈善总会的药物捐赠，也要先付3个月7.2万元的药费，才能获得9个月的免费赠药。这种药吃了就不能停，所以对大多数患者来说根本无法长期承担。
“陆勇购买信用卡确实违法，但希望执法机构念在他帮助绝症患者获得治疗的份上网开一面，如果他没有从中获利，就不应该受到惩罚。”刘正琛说。
承办此案的沅江市人民检察院公诉科副科长罗剑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陆勇把未经国家许可的药品向国内推广，为方便印度公司销售，还从网上购买信用卡提供给该公司，因此被检方认定犯有妨害信用卡管理罪和销售假药罪。根据法律规定，为销售假药者提供账号，以销售假药罪的共犯论处。
对于陆勇是否从印度仿制药公司谋取利益的询问，罗剑说：“我们定的是销售假药罪，存不存在牟利不重要。至于牟利，陆勇从药企获得免费药，这算不算获利呢？”
一方面是专利抗癌药物价格高昂，却不列入医保报销范围；一方面是地下渠道的仿制药疗效好价格低，却并不合法。宋瑞霖表示，我国已在致力解决这一矛盾。
宋瑞霖说，现在有一批、特别是针对肿瘤的高价药品，国家已经提出要采取医保谈判机制，逐步纳入医保范围。对于癌症药品，青岛、江苏都启动了药价谈判机制，企业降一些，捐赠一些，医保报一部分，个人支付一部分。
湖南万和联合律师事务所李健律师表示，按照《药品管理法》等相关法律规定，未通过我国药监部门审核批准而进口的药物，确实即可认定为假药。但《刑法》第一百四十一条规定生产、销售假药罪的定罪量刑标准为：足以严重危害人体健康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销售金额百分之五十以上二倍以下罚金；对人体健康造成严重危害的，处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销售金额百分之五十以上二倍以下罚金等等。由此可以本案犯罪嫌疑人涉嫌销售的假药，是否足以危害或已经危害人体健康才是本案关键，这还有待办案机关予以客观取证。
此外针对犯罪嫌疑人被指控的妨害信用卡管理罪名，李健表示从当前媒体披露的情况来看，情节显然轻微，危害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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